脫口秀編劇梁海源：悲劇它還有一個內核，是編劇

2021-04-30 09:37 發(fā)布

大家好，我是梁海源，來自笑果文化的一名編劇。我在笑果工作了5年多，參與了笑果出品的幾乎所有喜劇節(jié)目的創(chuàng)作。宋方金老師說今天我們要聊聊喜劇的憂傷，我說我沒有憂傷，但我有很多悲傷。

今天我的主題叫悲喜交加，是因為2年前我講了一個脫口秀的專場叫悲喜交加，講的是我們喜劇編劇的悲劇。所以今天也取了一個同名的標題，接下來也先跟大家說說悲的部分。

現在很多喜劇作品都是抄襲。為什么會有抄襲，因為喜劇的創(chuàng)作太難了。喜劇的創(chuàng)作真的很難，很累，很需要才華。所以寫不出來的時候特別絕望。脫口秀大會現在很火，但我們在脫口秀大會在第一季的時候，當時也沒有什么經驗，幾乎每一次創(chuàng)作都寫得非常艱難，而我們的老板還覺得不夠好。最后到了一個什么程度，有一次李誕忍不住跟我們老板說：葉老師，人的才華是有限的。要不，你來寫。才終于制止了我們老板“貪得無厭”的創(chuàng)作要求。

很難想象李誕會說出這樣的話。我以為這已經是我們絕望的頂峰了。

2018年，那一年我們又做了一個新的喜劇節(jié)目，這個節(jié)目不太成功，但我們編劇真的集體崩潰了。稿子寫不出來的時候所有人都焦頭爛額，有想辭職的，有想打人的，有想跳樓的。我們當時都住在酒店里，酒店的窗都只能開一條縫。我感覺就是為了防止我們跳樓。要跳樓也只能先餓到足夠瘦了才能跳樓。后來有個編劇給熬生病了，老板還在打電話問他創(chuàng)作的事情。我當時聽到他們的交流，我覺得都不敢猝死了。因為我知道，猝死了也沒用，老板可能也會繼續(xù)問我：你都猝死好幾天了，你在下面有沒有想到什么新的創(chuàng)意。

我以前只知道喜劇的內核是悲劇，后來我才發(fā)現，悲劇它還有一個內核，是編劇。

我們當時就像高考一樣給自己倒計時，距離項目殺青還有多少多少天。那段時間，我看著酒店的保安我都覺得非常羨慕。他們應該從來不會考慮猝死和跳樓的事情吧，遇到最可怕的事情也就是有幾個編劇跳樓，不用創(chuàng)作喜劇也太幸福了。

做編劇以后我失眠特別嚴重。腦子根本停不下來，工作停止以后腦子還繼續(xù)高速運轉。數羊也無濟于事。有時候甚至要吃一些安眠藥。好不容易睡著，還會經常做一些噩夢，夢見自己脫發(fā)了。醒來發(fā)現，不是噩夢，是現實，是真的脫發(fā)了。感覺像在做一個醒不過來的噩夢。以前很不喜歡看到頭發(fā)分叉，后來看到分叉的頭發(fā)也很高興。因為頭發(fā)分叉雖然意味著發(fā)質不好，但同時也意味著發(fā)量增加了一倍。

世界上的悲喜都是相對的。熬完這個項目，我們再回頭做吐槽大會的時候，竟然覺得幸福了很多。

但也常常遭遇很多挫折。最害怕聽到的是嘉賓對喜劇不理解，然后跟你說，你這不好笑啊。我們說，我們的稿子都是讀稿會表演、修改過的，觀眾會覺得好笑的。我們有經驗?！暗乙彩怯^眾，我作為觀眾覺得不好笑?！闭労盟麄儠栕约旱慕浖o人：“你說，是不是不好笑?！蔽揖蜎]有見過經紀人膽子大到敢否定自己的藝人的。

最仔細的一次，我有個嘉賓拿著稿子一個一個段子地問我，你說這個段子好笑，那這個段子，你打多少分？下一個段子是多少分？最后打完分，說，如果還是不好笑怎么辦？最后我跟他打賭了，我記得可能是10塊錢。10塊錢代表的尊嚴。最后他講得非常好。可惜結束以后我們沒有再見面。

我常常很心疼自己的作品，有的時候在讀稿會讀完，自己都覺得太好了。但是表演的時候嘉賓由于沒有表演經驗，不認真排練，不信任我們等等，會把稿子講得很減分，甚至完全講垮，內心非常難過：我這么辛苦創(chuàng)作出來的東西，隨便幾分鐘就這么背糟蹋掉了嗎？以至于后來有幾次對稿，我自己非常喜歡的稿子，我會忍不住厚著臉皮跟嘉賓說：這次演出對于你可能只是一次通告，但對于我們編劇來說，這是我們辛苦創(chuàng)作的心血，希望你們能好好表演。

我現在心態(tài)平和了，每個段子都有自己的歸宿和緣分。我們所能做的就是繼續(xù)創(chuàng)作。

這幾年隨著節(jié)目越來越成功，以及我們笑果的編劇逐漸站上臺前被大家認識，我們的地位終于有了一些變化。說服嘉賓容易了很多，他們也對我們客氣了很多，甚至宋方金老師這次來參加吐槽大會，居然都請我們的編劇吃飯了。搞得我們的編劇誠惶誠恐，因為請完飯以后，宋老師就被淘汰了。

我們終于沒有那么悲劇了。

做喜劇以后，我常常想，喜劇到底有什么作用。真的帶給了觀眾歡笑嗎？做人真的最重要的是開心嗎？短暫的歡笑過后又可以留下什么呢？喜劇在現實面前是如此的虛無。尤其是去年疫情爆發(fā)的時候，我感覺到一種深深的無力感。美國有個特別厲害的演員，叫喬治卡林，他說過一個段子，說我們喜劇演員是最沒用的。你在路上遇到車禍現場，別人快不行了，你也只能上去問他，嘿，哥們兒，我是一個喜劇演員，我有什么可以幫上忙的嗎？

后來我們有很多人說，疫情期間，隔離期間一直在反復看我們的節(jié)目，在絕望中帶來了很多對抗絕望的力量。我們也是喜劇的一些綿薄之力吧。

所以我開始覺得喜劇并不是真的幫不上忙。喜劇與悲劇的關系到底是什么？對于脫口秀演員來說，我覺得是喜劇消解了悲劇。我們很多的創(chuàng)作都來自于生活里不幸的，倒霉的遭遇?，F在每次遭遇一個倒霉的事情，我們第一反應常常是開心：又有素材了。除了我們這個職業(yè)，我想應該沒有人會因為遇到倒霉的事情而感到開心的了。

我印象最深刻的一個案例是我的一個故事。前兩年，有一次我和我的同事放放，去超市，被人家騙了，花700買了一塊價值30塊錢的和田玉。后來被公司的人都知道了，所有人都拿我們開玩笑。我們也太傻了。后來315晚會還暗訪播放了這個騙局。最后我自己也拿這個事情寫成了段子。至今依然是我覺得最好笑的段子之一。去年在抖音上很多人把這段視頻轉發(fā)到自己的家庭群，我很欣慰，我想我只花了一點點錢，卻拯救了很多即將被騙的老年人，也算是喜劇的功德之一。我想這應該是所有被騙的人里面，唯一因為被騙而感到沾沾自喜的人了。

當我把這些都寫成段子分享給觀眾以后，我覺得這個事情在我心里就過去了。觀眾的笑聲就像粉碎機一樣，把這個不好的事情粉碎在空氣里，最后煙消云散。

最后說一個最近發(fā)在我們笑果公眾號上的故事，去年我們的兩個編劇和導演坐飛機去廣州跟嘉賓對稿，中間有半個小時的時間全程顛簸，跟坐過山車一樣。他們都覺得可能自己快要死了。回來以后，他們依然可以拿這個事情開玩笑，說如果飛機墜毀了，那我們跟嘉賓對稿的時候就可以說，我們?yōu)榱诉@次對稿真的付出了很多，來的時候還犧牲了兩個編劇和一個導演。

喜劇的力量很強大，甚至可以消解死亡。但不能真的死亡，真的死亡就不能親自把它寫成段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