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憾，這次未能超越《陽光普照》

2021-04-08 09:24 發(fā)布

電影《腿》在去年金馬獎的入圍作品中也許不算太受矚目，這部作品和奪獎熱門《同學麥娜絲》皆由鐘孟宏參與監(jiān)制并擔任攝影。編劇、導演張耀升是鐘孟宏近年的御用編劇，曾參與編寫鐘孟宏的「金馬」最佳劇情長片《陽光普照》，兩人合作的下一部電影《瀑布》也已拍竣。

《腿》

《腿》當中除了主要演員桂綸鎂和楊祐寧之外，配角和客串演員多是「鐘孟宏宇宙」里的?？停杭{豆、施名帥、陳以文、張少懷，和目前臺灣電影里無處不在的劉冠廷。

這些年從廣告界回歸電影屆的鐘孟宏帶回了自己合作默契的幕后團隊，連續(xù)出品了幾部帶有相似氣味的作品，因此有人預言臺灣電影掀起了「后新電影」風潮。很可惜，《腿》是這波嘗試當中的失敗之作。

《腿》的核心情節(jié)其實非常有意思：一個喪夫的女人執(zhí)意要找回亡夫被截下的一條腿。她是誰？為什么一定要那截腿？又為什么找不回來？種種可能性引人遐想，拍成驚悚懸疑、社會黑幕、或無厘頭喜劇都不意外。但從這個核心情節(jié)來看，焦點應當是找腿這個行動的發(fā)出者，這位女子。而《腿》的問題首先就在于把視角讓給了那位亡夫。

楊祐寧飾演的鄭子漢是限知敘事人，他的旁白貫穿全片，主要出現(xiàn)在他生前的倒敘段落，但他的敘述并沒有幫助我們更理解桂綸鎂扮演的錢鈺盈。她在鄭子漢的回憶里是個默默忍耐老公賭博、出軌的失意人妻，我們看不出她對他的感情經(jīng)歷了什么轉變，于是也不大確定她后來執(zhí)意找腿的出發(fā)點是什么。

從她在找腿過程中和其他人的交流來看，她并不像是篤信「死有全尸」的老話，也不是因為懷疑醫(yī)院誤診。也許可以解釋為失去了心愛的「渣男」后，一種心理防御機制在起作用，以一個具體又困難的行動目標來阻止自己陷入對失敗婚戀的反思，延遲處理愛人之死帶來的悲痛。

但因為電影給出的信號不夠強烈，所以任何一種理解都是對的，錯的，也是沒有意義的。反倒是片中阻撓找腿的人理由都很充分，截肢手術前錢鈺盈自己簽了不回收殘肢的同意書。

她在醫(yī)院各個科室不斷重復：「我只是想要回我先生的腿」，讓人想到四處「討個說法」的秋菊，但秋菊的動機我們非常了解，而錢鈺盈的不依不饒則類似于行為藝術，觀看者也不得不抽離了來看。

在終于找到腿以后，錢鈺盈終于以配樂詩朗誦的方式給了觀眾一個「說法」（音樂是《月亮河》），也就是告訴我們找到腿對她的意義是什么。

但電影再次把發(fā)言權分給了鄭子漢，他們隔空發(fā)表了一番愛的宣言，錢找腿是為了給鄭找回翅膀，因為第一次鄭邀請錢共舞一曲，讓錢感覺在飛翔（一串曲折的比喻），浪子鄭則表達了還想和妻子再世重逢的美好愿望（引用了秦觀的名言）。

這個結尾就像那截被黏回去的斷腿一樣，給這場尋腿行為藝術接上了一個愛情短片的結尾。去年的另一部臺灣電影《孤味》里也有個放不下浪子的妻子，在狠心人死后要為他象征性地做些什么，給自己一個交代。和《腿》不同的是，《孤味》給了這位妻子足夠空間來建立這個人物。

而錢鈺盈還不是唯一浮面的角色。片中大部分角色都只有一個情節(jié)功能：讓錢鈺盈繼續(xù)找腿。我會期待她遇到的人是各具特色的，每次的挫折或沖突都產生一種新的變奏。但從警察到醫(yī)務人員仿佛都在模仿同一種口吻、同一種行為方式：冷著臉用冗長的說辭來解釋并不復雜的緣由。

如果《腿》是一則小說或電影短片，主題是鐵板一塊的官僚機構構成尋腿的阻礙，或許不會太差。但這些千人一面的人物放在劇情長片里就沒什么必要，好像純粹為了制造一種喜劇效果，見效與否也見仁見智。至于倒敘段落里的黑道、攝影師、賭場老板、前臺小妹，都或多或少顯得刻板粗糙。

既然人物的塑造都為制造「笑果」讓了路，那么《腿》有沒有讓人感受到編導想要達到的黑色幽默呢？老實說我的確看見一點黑色，但沒有看見幽默，只是見證了一堆沒抖響的包袱，和幾則聽者尷尬，說者更尷尬的澡堂笑話。

生死題材拿來戲謔可以是黑色的，錢鈺盈在冰庫垃圾袋里摸腿的段落也的確百無禁忌，不過比照張耀升在采訪中引為靈感的《冰血暴》來看，《腿》的黑色僅限于斷肢這個元素，它的主要笑點都集中在言語交鋒上，大多數(shù)是無傷大雅的文字游戲，有些還帶著濃濃的網(wǎng)絡聊天風格。并沒有出現(xiàn)危險不堪的人物處境與喜劇元素并置的黑色情境。

再來看幽默，喜感當然非常主觀，《腿》里的笑話到底逗不逗先不論。有些細節(jié)可以看出編導在制造喜感方面技藝生疏，過分依賴語言：警察之一頂著雞窩頭出現(xiàn)，這已經(jīng)是一個視覺上的梗，但桂綸鎂的角色還是用臺詞提醒大家注意警察的的發(fā)型；最后桂綸鎂和兩個幫手趕到回收站，她帶著一只電蚊拍謊稱是環(huán)保人士，工作人員接著開口詢問了這個電蚊拍，同樣是生怕觀眾沒留意到笑點而多此一舉加臺詞，削弱了原有的效果。

片中演員普遍把冷面滑稽演成了煞有介事，這主要是因為劇本沒有提供足夠的幽默力度來突破表面的就事論事。桂綸鎂的角色越到后來越往周星馳電影里的女主角路上走，負責以純情形象襯托插科打諢的諧星，偶爾負責講兩個笑話，成不成功都無所謂。

她和醫(yī)院院長那番「骨灰和灰不一樣」的爭論寫得實在太絮叨無聊，讓人想和扮演院長的金士杰一起抓狂。在大陸影視劇里打磨了一陣子的楊祐寧則好像已經(jīng)和其他演員不在同一個頻道，旁白太過深情，讓人無法理解為一種自我諷刺，連他和攝影師朋友之間插科打諢的玩笑話也說得誠意十足，把喜感進一步扼殺在搖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