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演員的誕生》、《我就是演員》等表演類綜藝層出不窮，到網(wǎng)劇《隱秘的角落》捧紅張頌文、劉琳等寶藏演員，不難發(fā)現(xiàn)，演技如今成日益取代流量，成為影視行業(yè)評判演員的關鍵。
而談到表演教學，好萊塢金牌表演教練伊萬娜·查伯克（Ivana Chubbuck）與她的表演法，無疑是教科書般的存在。作為享譽世界的明星表演指導老師，數(shù)十年來她與布拉德·皮特、哈莉·貝瑞、查理茲·塞隆、金·凱瑞等知名演員均有密切合作，也曾輔導過吳亦凡、楊采鈺、劉思慕等中國演員的表演，是很多演員演藝生涯的啟蒙者。2019年，查伯克曾受北京電影學院邀請來到中國進行交流，其著作《演員的力量》正式入駐電影學院圖書館。烏爾善導演拍攝電影《封神》三部曲時，就曾用查伯克表演法來培養(yǎng)新人演員。今年7月面向中國的表演愛好者，查伯克工作室正式開啟線上教學課程。在與中國學生正式見面前，查伯克接受了我們的專訪。表演怎樣打動觀眾而不是自我陶醉？流量演員如何轉(zhuǎn)型為演技派？新人演員可以通過訓練來增加試鏡成功率？通過與查伯克的交談，我們試圖揭開“楚門的世界”的真相。
查伯克表演法：
將傷痛轉(zhuǎn)化為燃料的生存游戲
一直以來，以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為代表的體驗派表演體系強調(diào)，要建立一種“從自我出發(fā)到達角色”、以真實體驗為心理基礎的表演方法。查伯克表演法在此基礎之上做了進一步延展和創(chuàng)新：運用個體情感并非表演的結(jié)果，而是有效達成目標的方法。正如查伯克所言，“了解真相是不夠的，事實上我無法改變過去，但我能看到不同，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區(qū)別。我們想要創(chuàng)造一個動能之旅，讓人們將曾經(jīng)經(jīng)歷的痛苦轉(zhuǎn)化為戰(zhàn)勝困境的燃料，從而贏得你想要的愛情、力量、認可或者榮譽，成長為一個更好的人?！?/span>從業(yè)數(shù)十年間，查伯克與眾多好萊塢知名演員合作，試圖發(fā)掘他們生命中深刻的經(jīng)歷與體驗，并通過角色詮釋來解決問題。史泰龍出演電影《奎迪》時，西爾維斯特·史泰龍需要面對的是喪子之痛（時年30歲的大兒子薩奇·史泰龍意外去世）?！耙婚_始他并不想面對，”查伯克告訴我們，“我所做的就是拿出劇本中的一個場景，然后我說好吧，大聲念出來，但我想讓你看著我，把我當成你的兒子，在你的腦海里復述所有你從未在他生前說過的話?！?/span>“那場排演的最后，我和他都流淚了，”她坦言?！拔覀冋劦搅艘粋€可怕的話題：什么樣的父母不會因為失去孩子而心灰意冷呢？”從親身經(jīng)歷中汲取的情感需要寄托于劇本故事，在《奎迪》中，史泰龍飾演的教練洛奇與邁克爾·B·喬丹飾演的奎迪恰好是類似于父子的師徒關系，身患重疾的洛奇試圖在奎迪身上完成一個愧疚父親的自我救贖。這部電影讓史泰龍在第73屆金球獎載譽而歸，而他在接受媒體采訪時最深刻的體會是，他能夠完成本認為會讓自己崩潰的事，并找到了安慰和宣泄的出口，“這種（表演的）感覺太好了”。“我通常會讓人們告訴我他們的秘密——當然我不會告訴其他任何人，要讓傾訴者感到安全，”查伯克認為?！澳切┳钏矫?、讓我們感到羞恥的事是有價值的，要利用它成為生存游戲中的幸存者?！?/span>為具體達成目標，查伯克表演法理出了12項表演工具，輔助演員直抵內(nèi)心去汲取表演養(yǎng)分。這其中包含替代、內(nèi)心視像、場所和第四堵墻等多個涉及心理學、行為科學的步驟，在查伯克看來，其中總目標、分場目標以及阻礙是基礎。“首先是總目標，導演、編劇和演員必須一起講一個完整故事，所以總目標要支持劇本和角色人物的意圖；實現(xiàn)這一總目標會存在障礙，就像爬珠穆朗瑪峰一樣難，但正是障礙促使故事發(fā)生戲劇性的轉(zhuǎn)變。分場目標則服務于總目標，是讓其他角色做出回應、產(chǎn)生角色相互作用的關鍵?！?/span>“有了三個基本要素，你就可以隨意發(fā)揮了，”查伯克表示。“你可以利用所有工具，或者部分利用，這取決于你要出發(fā)什么反應。藝術不是一個等式，表演工具是為了幫助你定義一段（表演的）旅程，讓你變得更有層次、更豐富和強大?！?/span>多年前查伯克曾與哈莉·貝瑞在電影《死囚之舞》中合作，就主要運用了總目標、分場目標與內(nèi)心獨白等表演工具。哈莉·貝瑞飾演的萊蒂西婭經(jīng)歷了喪子喪夫之痛，又丟掉了工作飽受歧視，因此在開始一段新的情感關系時，“被愛與被照顧”成為這個角色的總目標。電影中的高潮發(fā)生在萊蒂西婭意識到新男友與丈夫之死有關，陷入巨大的痛苦。在查伯克看來，觀眾更愿意在影片結(jié)尾處感受到希望的存在，因此她和哈莉·貝瑞為角色設計了“讓男友愛我”的分場目標，并通過角色內(nèi)心獨白的外化詮釋——并非借助臺詞，而是通過面部微表情和肢體動作呈現(xiàn)出積極的愛意。憑借《死囚之舞》，哈莉·貝瑞斬獲了2002年第74屆奧斯卡的影后桂冠?！斑@可能是一種奇跡，”查伯克認為。“我們的角色正試圖對我們自身的問題做些什么，擁抱并解決它們。從最壞的情景中成長，通過勝利獲得力量，對觀眾而言這樣的表演也更加引人入勝。”
對中國從業(yè)者而言，一個普遍的困境在于流量偶像向演技派的轉(zhuǎn)型。此前，查伯克也指導過一些中國偶像演員的表演，談及他們的境遇，她講起與碧昂絲的合作：“那時候她還沒有像如今這么知名，但已經(jīng)是流行偶像。在我和她共處的頭十幾分鐘，她就哭了。”能夠讀懂人心并高度共情，是查伯克作為表演指導大師的豐富經(jīng)驗使然?！拔液退f，你就像是活在楚門的世界里，所做的一切都在顯微鏡下被評判甚至歪曲，你失去了自由，不能像普通人一樣犯錯誤，我無法想象那樣的生活?！?/span>“每個人都想得到別人的許可。但對偶像而言，他們不被允許有常人的生活，不能輕易墜入愛河，你把它當做是痛苦，也可以是表演的養(yǎng)分，因為這其中包含了太多挫折與憤怒。”在查伯克的引導下，碧昂絲學會了利用這種感受來創(chuàng)造更積極的價值。她的第三張專輯、極具女性獨立意志的《Single Ladies》令她享譽全球，“她給我打電話時我正在拍另一部電影，”查伯克回憶。“她說，’我想讓你聽聽這張專輯，因為我們的作品都在里面’。這首歌中有非常具體的女性賦權，它令同樣想獲得權利、希望無所畏懼的人感同身受?！?/span>對剛進入表演行業(yè)的人而言，快速入戲與出戲是挑戰(zhàn)。在查伯克著作《演員的力量》中，專門有一章節(jié)提到化學反應的練習，她認為最強力的情感聯(lián)結(jié)來源于雙方有著相似的痛苦經(jīng)驗。因而相互吸引，產(chǎn)生深刻的認同、理解與共鳴。“這個練習是基于疼痛的基本共性，它可以讓你和任何人產(chǎn)生化學反應?！辈椴伺e了個例子，“一個人在地鐵里看報紙，這時他放下報紙對身邊的人說了一些生活中真正私密的事?！婀至耍乙郧皬奈丛诘罔F里和陌生人說話，’他說?！?/span>“完成類似的聯(lián)系只需花費很短的時間，但已經(jīng)足以讓你與陌生人建立起聯(lián)系，甚至有對手通過這個練習最終成為了好朋友?！?/span>而對希望增加試戲成功率的年輕演員來說，勤奮是掌握表演技法的關鍵。即便是大明星也不會擁有捷徑，查伯克談到布拉德·皮特剛來自己課堂時的情景：“他來自密蘇里州，在好萊塢沒有任何人脈，打三份工才能維持生計以及學習表演課程。皮特抓住一切機會去排練，以至于班上的同學都會抱怨他太刻苦了，而最后他成了大明星，那些抱怨的人沒有?！?/span>“接受我表演訓練的學生，很多人在三個月內(nèi)就成為了影視作品的主角，”查伯克表示。另一位知名演員查理茲·塞隆接受查伯克表演教學時，正在面試《魔鬼代言人》中的一個小角色。“其實原本那個角色并不適合她，導演想要一個30歲左右、長得不那么漂亮的女人，說話沒有口音；而她剛從南非來到美國沒幾年，只有22歲。”在查伯克印象中，查理茲·塞隆是她指導過最刻苦的演員之一，總是要求雙份的表演任務，在試鏡中投入了大量精力。“我們觸及了一些曾令她感到羞恥的隱私，并將其轉(zhuǎn)化為動力。她去試鏡時，劇組的人說你很棒，但你不適合這個角色，她就回來我們繼續(xù)努力，再次回去試鏡，這樣的情形發(fā)生了九次以上?！弊罱K，查理茲·塞隆的表演打動了劇組，他們甚至專門為了她而調(diào)整了劇本。這聽起來像是只有大牌演員才擁有的特權，但查伯克認為，即便在導演中心制以及制片人中心制的片場，演員依舊可以通過創(chuàng)造性的表演來爭取更多發(fā)揮的空間。“不要總是等待導演給你提建議，他們經(jīng)常會說，‘照我的做，不要去創(chuàng)造什么’。但如果你能帶來一個豐富有層次的表演，他們會支持你表現(xiàn)更多?！辈椴苏f：“導演們喜歡用我的學生演員，是因為他們很好‘導’。你可以把導演想要的愿景轉(zhuǎn)化成你需要做的，并通過真情實感的表演技法征服他們?！?/span>
查伯克表演法不僅面向演員、導演、編劇等影視從業(yè)者，從創(chuàng)立以來也吸引了無數(shù)希望探索自我的普通人。這套表演教學鼓勵人們運用過去的經(jīng)歷激發(fā)獲勝的斗志，不再沉溺于對傷痛的懷緬，而是完成新的自我價值建構(gòu)。
正如查伯克所言，《演員的力量》是一本關于自助的書，提示人們思考痛苦和問題如何轉(zhuǎn)化為成長的力量。曾有來自印度的年輕讀者因為看到這本書，而產(chǎn)生了希望做演員的夢想，現(xiàn)實中她的家庭沒有任何資源足以支撐理想的實現(xiàn)，這個年輕女孩就主動找到查伯克尋求幫助。“文化建構(gòu)有地域差異，但人類的需求是一樣的。贏得、完成、改變、發(fā)展，我們永遠都不會停止學習如何成為更好的人，”查伯克坦言。多年來她在世界各地進行表演教學，發(fā)現(xiàn)盡管存在文化差異，但所有人都擁有同樣的恐懼或不安，而幽默感、對愛和欲望的理解也具備共通性。“無論我去哪個國家，即使翻譯不夠正確，我也可以逗得大家哄堂大笑，這就像是人類方程式般的存在，它可以超越語言?！?/span>從演員到表演指導老師，對查伯克而言一定程度上取決于性格。成為演員需要擁有健康而獨立的自我，而表演老師的人格底色更需要無私奉獻，把傳道受業(yè)解惑看得比個人榮譽重要。查伯克聊到哈莉·貝瑞曾和她講述的親身經(jīng)歷：貝瑞在佛羅里達州的海灘上看到一個正在閱讀《演員的力量》的人，交流下來發(fā)現(xiàn)對方并非演員，而是一位癌癥患者，她談到這本書正在幫助自己管理好人生，點燃迎接和戰(zhàn)勝一切困難的勇氣。“曾有人找過來說要給我拍紀錄片，我沒有同意。相比自己的名字被記住，我更在意的是查伯克表演法能夠一直傳承，并通過演員、編劇、導演的詮釋，借助影視這一大眾傳播渠道與更多觀眾產(chǎn)生潛意識的聯(lián)系。我不重要，是學生們可以成長為偉大的人。”查伯克并不諱言，自己對于表演教學事業(yè)的熱誠可能源于父親。“我父親在28年前去世了，但如今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他為我感到驕傲。作為大屠殺的幸存者，他11歲時就和家人離開了德國，后來成為律師一直幫貧困的人做免費訴訟。因為在潛意識里，他幼年時無法拯救別人的痛苦，轉(zhuǎn)化為成年后關照所有人的動力。”如今的查伯克，正在以一種不同的方式來實現(xiàn)父親意志的延續(xù)：通過表演教學幫助更多人從痛苦中成長，而不是沉淪其中自我毀滅。“我想繼續(xù)他未競的事業(yè)，”她表示，“我覺得某些方面我已經(jīng)做到了。當然，還有一段更長的路要走?！?/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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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一起拍電影編輯部 來源/導演幫（ID：daoyanbangwx）
原文：https://mp.weixin.qq.com/s/j53JJMXijEVsDptqBcns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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