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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拍到人物最真實的部分?

2020-05-07 11:47 發(fā)布

幕后 | 拍攝技巧



活生生的人



“把這個鏡頭放到電影里會不會對橋本①太殘酷了?”這種想法我也不是沒有過。
①想田和弘的紀錄片《和平》中所拍攝的對象?!幾?/span>

橋本專門在上鏡時換上襯衣領帶,也許就表示他不希望自己穿著睡衣就被拍下來。這一點我無論如何都無法否認。所以關于這個鏡頭,如果有人用倫理性來質(zhì)疑我,我也實在無法反駁。


但橋本的確跟我說過:“我的生活你隨便拍吧,什么都可以拍?!币矝]有說:“穿著睡衣時不要拍?!边@使我心里稍微坦蕩了一點,但這并不意味著我能完全從倫理問題上解脫出來。

之前說過很多次,這些就是拍紀錄片最難的問題。

我現(xiàn)在正在制作另一部觀察電影《戲劇》(暫定名)②,內(nèi)容關于平田織佐和他的劇團“青年團”。平田就說,看戲的人來劇場是因為“想窺視到些許人的內(nèi)心世界”,我也有同感。而戲劇里無論怎樣窺視人的內(nèi)心世界,也不會違反倫理,因為通過架空人物和故事所進行的創(chuàng)作,都是虛構的。
②《戲劇》于2012年完成,分為兩部公映,成為想田和弘觀察電影系列的第3與第4部作品?!幾?/span>

《戲劇1》2012丨圖源豆瓣

我覺得和觀賞戲劇一樣,觀眾來影院觀看紀錄片的終極目的,同樣是為了“窺視人的內(nèi)心世界”,這本身是很好的。但最大的問題在于,紀錄片里的人物不是架空的,而是實際存在的,是“活生生的人”。

去。


汲取“柔軟的部分”



我想把平田說的“人的內(nèi)心世界”改成“人那些柔軟的部分”。我用觀察電影接近人,說穿了就是想看到“柔軟的部分”,因此我才有通過攝影機捕捉那些東西的欲望。

這種“柔軟的部分”越是無所防備,電影創(chuàng)作者就越興奮。哦不,不能把“電影創(chuàng)作者”全部搬進來,應該說至少我是這樣。或許大部分觀眾也和我一樣吧。

為了拍攝這些“柔軟的部分”,導演各有各的招數(shù),這些戰(zhàn)略大致可以分為兩種。

如果用伊索寓言的《北風與太陽》③作比,其中一種就叫“北風型”。
③《北風與太陽》:《伊索寓言》之一則,講的是北風與太陽舉行一場比賽,看誰能讓路過的旅人脫下衣服,來判定誰的力量比較強。北風越是用力吹,旅人就把自己裹得越緊。然而,當太陽溫暖地照耀時,旅人因為悶熱而不得不脫下衣服。——編者注

代表作可以列舉第二章里談到的原一男導演的《前進!神軍》。為了披露“二戰(zhàn)”結束后發(fā)生在南方的日本軍射殺部下事件,原一男讓退伍軍人們執(zhí)拗地追究奧崎謙三,打開被拍攝對象的心扉,表現(xiàn)他們“柔軟的部分”。他用攝影機這種暴力裝置扇起劇烈的北風,把人們的偽裝一件件剝了下來。作為受到原一男影響的導演,邁克爾·摩爾也常用這種手法。


另一個方法是“太陽型”。不與被拍攝對象激烈對嶼,先使雙方關系融洽,在人們自己脫下心里的盜甲時,開始拍攝。觀察電影的手法就屬于這一類。用這種手法時,我經(jīng)常煩惱的是,被拍攝對象給我看他們“柔軟的部分”,是因為他們信賴作為制作者的我,對我感到放心。而且,大多數(shù)時候是無意識地展示給我看。所以對于他們來說,也許就希望我一個人把這些東西藏在心里?!芭臄z”這些場景,心里必然感覺有點像“偷盜”。就因為不像“北風”那樣“強取豪奪”,而是被拍攝對象在不知道被“偷盜”的情況下主動展問題示出來,所以創(chuàng)作者更覺得痛心。

但作為創(chuàng)作者,這些是最想放到電影里的部分,本來就是為了汲取人“柔軟的部分”才啟動攝影機,所以最后必然會收錄到電影里。觀眾也是抱著對這部分的期待才來到影院。最后,被拍攝對象受到的傷害,與“柔軟的部分”的柔軟度也是成正比的。

拍紀錄片和看紀錄片這兩件事里面都貫穿了這個問題,所以我之前才會有“紀錄片創(chuàng)作者性惡論”一說。而另外也存在著與之對抗的“紀錄片創(chuàng)作者性善說”。

想田和弘

拍攝人內(nèi)心“柔軟的部分”,在倫理上到底是被允許的呢,還是不被原諒的?這是個永恒的問題。但一方面可以說我心里已經(jīng)有了答案,也就是說我一邊煩惱,一邊也持續(xù)拍攝那些“柔軟的部分”并展示給觀眾。我也不是沒想過,自己的“煩惱”可能就是為了向自己和別人強調(diào)“我骨子里還是個好人所以才煩惱”,是一種心理機制。另一方面,我覺得不描寫那些“柔軟的部分”,就不可能接近被拍攝者的人性,也就不可能與觀眾產(chǎn)生共鳴。

關于這個問題,我在一個放映會會場直接詢問過懷斯曼,他的電影里一定反映出了人內(nèi)心“柔軟的部分”,所以我才會如此傾心于他的作品。老前輩懷斯曼是怎么考慮這個問題的呢?

弗雷德里克·懷斯曼,世界級紀錄片大師,累積拍攝36部紀錄片與2部劇情長片,記錄下美國超過半個世紀的社會變遷,被贊譽為“30年來最偉大的美國導演”。丨圖源豆瓣

我這樣問他:“你沒有感到過不安嗎?用攝影機拍攝各種各樣的人,并在影院公開展示,會不會擔心傷害到被拍攝對象,而你自己也成為加害者?”

當時我沒帶筆記本,可能記得不準確,但我記得巨匠大概是這樣回答的:“完全沒有。首先我是得到同意才拍攝的。我不知道他們?yōu)槭裁赐?,但他們一定是有什么理由才同意我拍的。就我自己了解的情況來說,還沒有任何被拍攝對象的生活因我的攝影而發(fā)生實質(zhì)性變化。你有這種經(jīng)驗嗎?”

《精神》2008丨圖源豆瓣

我向他吐露了拍攝《精神》時的經(jīng)驗,于是巨匠這樣對我說:

“但實際上不是沒有人以電影為理由自殺嗎?就我的經(jīng)驗來看,拍電影不會導致被拍攝對象的狀況發(fā)生變化。雖然不知道這是好還是不好?!?/span>

原來如此。這答案很符合擅長與觀眾、被拍攝對象保持距離的懷斯曼風格。可能會有人覺得他“太灑脫了”,但我擔心被拍攝對象的做法其實也是一種家長作風,這意味著我沒有完全尊重被拍攝對象的獨立性和個人性。

只是,懷斯曼在回答的時候,并不是自信滿滿、一點猶豫都沒有的,因為我感覺得出他的表情和聲音里有一些陰霾。這是我的推測,也許巨匠的心里不是完全沒有任何疑問的。無論怎樣,因為懷斯曼說“拍電影不會對被拍攝對象的人生產(chǎn)生任何影響”,我也就在“自己是否成為加害者”的煩惱中開始不斷告訴自己拍攝的意義,并讓我自己承認拍攝人“柔軟的部分”的意義。
本文摘編自《這世上的偶然》想田和弘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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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想田和弘 來源/導演幫(ID:daoyanbangwx)

原文:https://mp.weixin.qq.com/s/7_zTKUzpIk-XIG6UdLoap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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