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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準備拍攝《臥虎藏龍》的李安想找美術與服裝指導,因為當時武俠片在美術與服裝上已經(jīng)有戲劇化的傾向,而第一次嘗試古裝題材的李安想拍出新意,所以剛剛在《胭脂扣》《誘僧》和《大明宮詞》中表現(xiàn)出色的葉錦添進入到李安的視線。
李安希望電影在直觀感受上有足夠的真實感和歷史性,但這卻有悖于當時電影的創(chuàng)作規(guī)律,因此對創(chuàng)作多年戲劇美術的葉錦添而言,這無疑是一項巨大的挑戰(zhàn)。
但他在溝通后發(fā)現(xiàn),李安要求的寫實,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寫實主義,而是從虛的意境中,找到一種沉淀在中國遠古的獨特審美境界,若能把這種中國精神融入現(xiàn)代的電影中,將會很有意思。
所以哪怕不好干,葉錦添還是接下了這份工作。
《臥虎藏龍》劇照
誰料,兩人的首次合作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次年的奧斯卡上,《臥虎藏龍》不但提名10項大獎,葉錦添更是拿到了中國首個最佳藝術指導獎。時至今日,片中竹林打斗等美輪美奐的經(jīng)典場景,依舊被津津樂道。
但獲得電影藝術最高榮譽后,葉錦添并沒有因此放棄探索其他藝術領域。從2002年開始,他便在臺北故宮博物院推出《時代的容顏》服裝特展,之后又在法國波席文化中心及西班牙舉辦特展,向西方世界傳達東方藝術。
對他而言,觀察、探索并展現(xiàn)東方藝術已經(jīng)成為習慣。今年十月,他為楊麗萍執(zhí)導的舞劇作品《十面埋伏》擔任了美術和服裝設計;即將和觀眾見面的《封神三部曲》中,葉錦添更是身兼美術指導和服裝造型指導,為電影注入了美學的「靈魂」。
此外,在前幾日落幕的「HiShorts!廈門短片周」上,他在擔任終審評委之余還介紹了自己執(zhí)導的實驗電影《無盡的愛(Love infinity)》。導演幫也正是在這個專為短片服務的影節(jié)上對話了美術指導、服裝設計師、視覺藝術家葉錦添。
雖然葉老師身兼多職,但在短片影節(jié)上,我們更多還是探討電影創(chuàng)作與短片創(chuàng)作本身,畢竟聽奧斯卡最佳藝術指導聊幕后創(chuàng)作的機會,絕對不能錯過!
工業(yè)化讓電影失去「靈魂」
導演幫:您能介紹一下美術指導在電影中的具體工作么?
葉錦添:電影是綜合藝術,美術的基礎工作應該是把所有的場景、道具制作出來。但最難的是為電影灌輸美術語言,怎么把導演想像的世界用服化道等手段表現(xiàn)出來,是美術指導的必修課。
所以包括制作、繪圖、構圖、燈光,甚至怎么接電你都必須要懂,不然就沒法設計。好的美術指導一定要同時做視覺和場景,就像「視覺導演」一樣統(tǒng)一電影的風格。在我的認知系統(tǒng)中,這個工作是最為重要的。
比如拍《夜宴》的過程我現(xiàn)在回想都覺得很有趣,劇組中無論攝影還是美術都有講故事的能力,導演也有這種能力。那么我們就變成幫導演講他的故事,畢竟最后還是要由他進行情感輸出。
《夜宴》劇照
所以首先我要調整自己。比如我很喜歡講話,那我就必須了解不喜歡講話的人是什么感覺,不然怎么拍都是不對的。
其次是幫助演員理解時代和故事。如果他不熟悉古代,我就會給他看古代的東西或者制作道具回答他的問題。演員看完之后可能會更理解人物的生理與心理處境,這就像是去到他的心理和潛意識中,幫助他呈現(xiàn)。
最后我會用寫實、可信的服化道與畫面,讓觀眾相信導演的想法。導演要是想用超現(xiàn)實的風格,那從第一個鏡頭開始就必須是超現(xiàn)實的,整個風格要貫穿始終。我們經(jīng)常說美術就是建立一個他者的世界。
導演幫:美術指導和美術設計的工作有何不同?
葉錦添:我覺得是分工不同,就像一些攝影指導現(xiàn)在不拿機器,手下的攝影師會幫他拍。
導演幫:這是電影工業(yè)化的一種表現(xiàn)么?
葉錦添:或許是源于體力和分工,比如年紀大的攝影師沒法全程扛著機器拍,但他的攝影經(jīng)驗是寶貴和豐富的,如果有了這種體系他的攝影能力能得以延續(xù)。
但長此以往「指導們」可能會產(chǎn)生惰性,我甚至覺得如果自己當導演,不親自拿攝影機拍是沒法做好的,因為攝影機本身就有情緒。這個情緒包括幫助敘事遞進、觀察演員的表演等,最厲害的攝影是通過他的觀察和拍攝,連接到人物的世界。
但現(xiàn)在什么都是開會決定,要是談的好、談的細,整個電影都是模擬出來的,不是真正在現(xiàn)場的感受,攝影師和人物也變得沒那么重要,甚至演員都不用來。那這樣做出來的東西有什么意思?我們又究竟在看什么呢?
當然話說回來,各有好處,電影確實越來越工業(yè)化,分工越來越細了。
導演幫:現(xiàn)在大家都在拍現(xiàn)實題材的電影,但在拍攝過程已經(jīng)失去了跟現(xiàn)實的連接。
葉錦添:只有紀錄片是我要進入和表現(xiàn)另外一個世界。不過我覺得因為美國電影早期擁有極大的特權,整個世界好像都可以隨意挪用。所以就變成他們去詮釋自己喜歡的東西,不喜歡的也可以抹掉。
很遺憾,這種方法現(xiàn)在變成了一種共有的經(jīng)驗,連我們都很難洗掉這種現(xiàn)狀,自己的主體性在一點點迷失,這個東西很好玩。
導演幫:您接到一個項目之后一般會做哪些準備?
葉錦添:我最大的工夫應該花在了解導演上,有些導演就很快會達成默契,有一些卻很難了解,各式各樣都有,但與人合作一定是有趣的。
而且現(xiàn)在我覺得做一部好電影很難,不止外部的問題,內部就有很多東西需要發(fā)現(xiàn),所以真的要冒險,大膽的嘗試。就算有時可能不成功,但我自己反倒是對電影越來越有感覺。
導演幫:在和導演的溝通中,如果出現(xiàn)創(chuàng)作理念相悖的情況您會如何解決?
葉錦添:只要認真拍,我會接受一些建議。但如果太不一樣那還是不要在一起工作了。
導演幫:您挑選劇本的標準是什么?
葉錦添:我會選擇沒做過的、更新鮮的。
其實我的思想不局限于電影,還有其他空間和角度,所以我看事情不會那么急躁,比如世界似乎是平面的,那你就只能看到表面的大小,但它的背后不僅于此。所以我會縱深去看,很小的東西底下也可能深到不得了
當你這樣看待事物,它的內在大多是連接的,所以不用花太多力氣去看其他東西,我是蠻忠于這件事兒的,也對其很有興趣。
做藝術片,不可能比做商業(yè)片有錢
導演幫:除了美術指導,您還是服裝設計師和視覺藝術家,您自己更喜歡哪種身份?
葉錦添:我沒想那么多,只是希望做不同的東西。接下來我想在倫敦把電影繼續(xù)拍下去。
導演幫:由您自己拍攝的?
葉錦添:它是我對英國的一些感覺。我一直覺得英國的思想對世界影響很大,包括中國也未能幸免,甚至我之前也有西上東下的問題。所以我希望通過影片幫助中國人解開這種「壓迫」。
現(xiàn)在我好一些了,起碼能平視他們,但這種自由度我覺得不是大家都有的。
葉錦添在英國
導演幫:要有自己的觀察、思考和想像,自己的世界也要特別強大。
葉錦添:要特別空,這樣才能接納很多東西,更要細致,這樣才能從不同的人身上獲得自己想要的東西,如果獲得的深,那他就是你的朋友,如果不深,你就覺得他是個混蛋。這也是一個賭注,就像下棋一樣,我要面對每個人,甚至變成他,把他的方法和觀念記錄下來,做更深化的了解。
導演幫:您在去年舉辦了自己的個展,展出的作品相比電影更深奧和晦澀,您會如何區(qū)分這兩種創(chuàng)作狀態(tài)?
葉錦添:我的創(chuàng)作一直是深奧和晦澀的,但我也希望它是幽默的,所以我很喜歡玩,不會那么深沉。
導演幫:電影還是大眾藝術,那您會降低自己的藝術要求去迎合觀眾的審美么?
葉錦添:要看跟誰講,如果跟我自己對話,雖然存在有千篇一律的情況,但其實世界很有趣,創(chuàng)作的過程也很好玩。所以我會忠于自己,并在自然的創(chuàng)作中找到自己喜歡的東西。
那么有共同喜好的人就會找過來,不喜歡的也會敬而遠之。千萬不要讓所有人都喜歡你。
導演幫:那就成大數(shù)據(jù)了,也挺可怕的
葉錦添:現(xiàn)在很多人要做大數(shù)據(jù)的「子民」。
導演幫:那您覺得大數(shù)據(jù)包括AI劇本的出現(xiàn),是偽電影或者偽藝術的么?
葉錦添:是非人性的。
人有兩部分,一個是理性一個是感性。感性屬于意識范圍,也有兩個部分:第一是有人打我一拳我感覺痛,我會生氣。另一種是對溫度的感覺、對不同地區(qū)的感受。
只有精神感受與物理感受相互交織才算完整,但現(xiàn)在好像只看物理不看精神,大數(shù)據(jù)就可以決定這個世界的走向。比如大數(shù)據(jù)說你是黑色的,即使原本你是灰的,可能還有一點藍,但大數(shù)據(jù)都會按照黑來處理你,你原本的樣子會被極大的扭曲,這是很恐怖的。
導演幫:總是迎合固定的需求是一個非常奇怪的發(fā)展方向。
葉錦添:從盤古開天辟地就是如此,這個矛盾不會消失。
導演幫:就像文藝片和商業(yè)片的矛盾,它是沒辦法的。
葉錦添:我舉兩個例子,一個是《羅生門》一個是《教父》。拍攝過程中,它存在藝術與商業(yè)不完整的可能性,但正因為此,電影的韻味特別濃,在很完整的情況下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教父》劇照
導演幫:今年在FIRST青年電影展上,也有一些沒錢的青年導演用各種奇怪的方法拍出了電影,這種情況會讓我覺得年輕人對藝術的思考在拓寬。
葉錦添:為什么有的人不需要真正的刀劍,拿一根竹子也能打,因為他的心中有一把劍。
你看那些小孩子拍一部片很有感覺,但如果老板幫他把什么都弄好,那就完了。甚至如果他不夠穩(wěn)定和清晰的話,根本就拍不出來。
導演幫:年輕導演也達不到商業(yè)片的要求。
葉錦添:倒還好,有一些導演很商業(yè),那就繼續(xù)拍下去,這個沒有對錯。那站在藝術片導演的立場,他們一定比商業(yè)片導演窮,如果你非要追求過多,就想比商業(yè)片票房高,那倒成了一個問題。
我覺得每件事都有它自己的屬性,反倒應該有一個面向所有人的多元平臺,讓大家可以共同討論和發(fā)展。
拍短片,別忘了充分表達自己
導演幫:參加短片周是想通過短片做更多元的探索么?
葉錦添:我對年輕導演很有興趣,會很想看他們的影片。后來有人跟我說有這樣一個影節(jié),我有很多朋友都在這邊,他們都不是輕易參加影節(jié)的人,所以我就來了。
其實我在英國也很關心年輕人的成長,我會把有名的大藝術家和新人放在一起,讓他們在我的電影中一起出現(xiàn)、共同創(chuàng)作。但英國人是很裝的,他們可能很生氣。好在可能因為我是外來人,他們不敢對我怎樣,所以好像打破了一種英國傳統(tǒng)的階級觀念。
葉錦添在HiSHorts!廈門短片周頒獎
導演幫:您會在中國打破這種平衡,為年輕導演提供更高的平臺么?
葉錦添:我覺得要看機緣,但最重要的還是原則和基礎。
比如我們要搞紀錄片競賽,那選手必須要清楚什么是紀錄片,什么是好的紀錄片。不然就會很奇怪,甚至影響下一代的創(chuàng)作理念。
導演幫:是的,那您這次來到短片周感受如何?
葉錦添:我覺得年輕人都很認真也很熱情,哪怕沒經(jīng)驗我也覺得很不容易。
導演幫:熱情和經(jīng)驗哪個更重要?
葉錦添:不用想太多,我昨天還跟他們在聊,電影節(jié)就是要建立一個平臺,你一來就會討論電影,一來就想拍電影,有經(jīng)驗的人會說,沒經(jīng)驗的人嘴也不閑著,這才是電影節(jié)最有意思的部分。
如果大家都在等著拿獎,那反倒沒勁了。
導演幫:近幾年有一些青年導演因為拍攝短片而被大眾關注,您覺得拍短是青年導演進階的舞臺嗎?
葉錦添:是一種方法,如果你是學生最好拍力所能及的東西,但必須要充分地表達自己。表達完,就是我之前提到過的,跟你相關的人一定會找到你。
結 語
除了電影,在和葉錦添的對話中,我們還聊到了對傳統(tǒng)藝術的觀察以及對靈魂的思考等問題。因為觀察世界的方法自有玄妙之處,所以他的觀點對我而言十分新鮮。
更難得的是,為了讓我準確理解他的想法,葉錦濤舉了大量例子,想盡辦法讓他「藝術性」的觀察變得「通俗化」。而這似乎也成了他創(chuàng)作電影的一套方法。
采訪結束后,我一直思考這種有理論知識、藝術思考又兼具表述方法的能力。
或許正因為此,他心中最先鋒的藝術才有了在電影中展現(xiàn)的窗口,也正因為此,葉錦添才有資格捧起那座奧斯卡最佳藝術指導的獎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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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老九 來源/導演幫(ID:daoyanbangw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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